不久前舉辦的第十五屆全運會上，寧夏代表團時隔38年再獲一枚金牌——26歲的寧夏小伙何杰以2小時12分07秒的成績奪得男子馬拉松冠軍。
沖過終點后的何杰和以往多次比賽時一樣，第一時間走向了指導他多年的教練肖麗，那一刻他積壓已久的情緒終得以釋放，他喊道：“2個月（訓練）2000公里，2000公里我（才）站在這。誰說寧夏生長不出玫瑰，我就是。”
何杰全運會獲得男子馬拉松冠軍后喊道：“誰說寧夏生長不出玫瑰，我就是。”視頻來源：@cctv-5(00:12)
“2個月2000公里”，是何杰全運會比賽前最后一次赴肯尼亞訓練的里程數。過去4年，寧夏體育局相關領導聽從肖麗的建議，擠出經費支持本省份的馬拉松運動員四赴肯尼亞訓練，最終贏得了這枚全運會金牌。賽后肖麗也坦言，這一刻她十分激動、興奮，過往4年的艱苦訓練畫面一幕幕在她腦海中閃過，心中五味雜陳。
許多網友都熟悉何杰的成長經歷，一個黃河邊的小村莊里長大的西北小伙，從小便擅長跑步，最終從一名馬拉松陪練運動員成長為中國男子馬拉松“一哥”。
2023年在杭州舉辦的亞運會上，何杰奪得了中國歷史上首枚亞運會馬拉松金牌；2024年無錫馬拉松比賽，何杰跑出了2小時06分57秒的成績，帶領中國男子馬拉松進入“206”時代；2025年，何杰奪得全運會冠軍，這枚金牌不僅是寧夏歷史上的第一枚全運會馬拉松金牌，也是時隔38年，寧夏在全運會賽事上獲得的第二枚金牌。
有網友說何杰亞運會奪金是為國家，刷新全國紀錄是為自己，拿下全運會金牌則是為家鄉寧夏。日前，在寧夏回族自治區政府新聞辦舉辦的第十五屆全運會寧夏代表團媒體見面會上，馬拉松冠軍何杰和他的教練肖麗、寧夏體育運動訓練管理中心主任姚桂梅，以及在本屆全運會同樣取得佳績的新秀楊屹婷、馬文杰共同接受了采訪，講述了這枚來之不易的金牌背后的故事。
日前，寧夏回族自治區政府新聞辦組織的第十五屆全國運動會寧夏體育代表團媒體見面會上，何杰（右）和教練肖麗講述奪冠經歷。 澎湃新聞高宇婷 圖
備戰四年終于奪金，“給家鄉父老一個交代”
何杰個頭不高，因常年跑步身材十分結實。雖然他曾在接受媒體采訪時笑著解釋他“并不黑”，但他的確有一身黝黑的皮膚。
何杰出生于寧夏平羅縣一個黃河邊的小村莊，小時候的特長便是跑步，小學800米、1000米比賽得過許多次第一名。也因為長跑成績好，2013年，不到15歲的何杰便被選入寧夏體育運動訓練管理中心專業隊，成為一名職業運動員。2014年，何杰參加自治區運動會5000米比賽時被踩掉鞋、光腳跑了10圈最終仍然奪得銀牌。第二天，腳傷未愈的他又參加了10000米長跑比賽，再次獲得一枚銀牌。
后來轉型跑馬拉松后，何杰又有機會成為國家隊馬拉松運動員的陪練，馬拉松成績從2小時18分以內開始逐漸提升。
本屆全運會上，何杰最終以2小時12分07秒的成績奪得男子馬拉松比賽的冠軍。
何杰奪冠后，短視頻平臺上廣泛傳播著一段何杰比賽過程中“蛇形走位”試圖甩掉對手的視頻，引發了許多網友的猜測和討論。賽后何杰在接受采訪時提到，主要因為后方選手一直跟得很近，幾次差點踩掉他的鞋，因此他示意對方可以跑在前面。
“當時被踩鞋內心其實很憤怒，化解方式就在下面的積累，讓自己心里面靜下來。教練一直跟我講，一定不要狂躁、一定不要狂躁。”何杰回憶，在過去4年的訓練里，各種比賽過程中可能出現的情況他們都訓練過。如比賽時選手們會突然加速，訓練時何杰的師兄弟則也會不斷變速，至于被踩鞋這樣的意外情況，也是意料之中。“賽前教練制定的各種情況，結果全遇到了，這跟我們非常扎實的訓練是離不開的。”
“鞋一旦被踩掉了，穿鞋即使浪費幾秒，再去追也非常難，可能沒有再站上領獎臺的機會了。雖然很憤怒，但是這個時候又要把這種情緒壓下來、壓住。”何杰說，接下來的比賽，何杰則根據教練的賽前安排嚴格把握比賽節奏，多少公里該用什么速度，邊跑邊看身后還有多少選手，決定最后幾公里要怎么跑。
馬拉松比賽因為速度快、距離遠，通常有人在前方破風帶跑，這樣一來后面的選手會節省許多體力。全運會馬拉松比賽當天，何杰在35公里處開始加速，獨自一人完成剩下7公里多的比賽。這和他過去4年的每一次訓練一樣，師兄弟輪流帶跑10公里、15公里，但是最后的六七公里只有何杰自己一個人一直跑。
何杰在媒體見面會上回憶，有一次在肯尼亞訓練上大課，跑到最后6公里，配速（指跑馬拉松時平均每公里所用的時間，數字越小速度越快）已經拉起來，他快跑哭了便帶著哭腔問教練，“能不能下來一個師弟給我帶一帶。”教練說：“不行，最后幾公里就是你一個人跑。”
何杰也坦言，比賽的強度和訓練相比根本不算什么，教練會細摳每公里的配速、坡度，把每個人的數據記下來一次一次做對比，制定詳細的訓練計劃。而嚴格、艱苦的訓練也一次又一次將何杰送上冠軍領獎臺。
11月15日，全運會馬拉松比賽當天，何杰第一名沖線后還努力克制著情緒，但走過去擁抱教練肖麗時，他再也忍不住哭了出來。“過去4年為了這個夢想走遍世界各地比賽、訓練，堅持不住的時候，我就想一定要為家鄉把這塊獎牌帶回來，想告訴大家我們寧夏人不差。”何杰說，帶著給家鄉爭取一枚全運會金牌的“執念”，他挺過了很多難過的時刻。
媒體見面會上，肖麗也坦言，何杰沖線奪冠那一刻她心里五味雜陳，“特別激動、興奮，各種訓練場景一下涌現出來。”
在肯尼亞訓練時，他們和基普喬格（兩屆奧運會冠軍、原世界紀錄保持者、11座馬拉松大滿貫冠軍獲得者——編者注）的團隊、國家隊一起有一堂40公里的訓練課。一天剛跑出去的時候還沒有下雨，可從海拔2100米的高原跑40公里爬升至2800米的過程中，他們突遇瓢潑大雨，何杰和隊友的臉上又是泥又是水。那一天，本屆全運會女子3000米障礙賽中取得第四名好成績的寧夏小將楊屹婷也是邊跑邊哭，最終還是咬牙堅持下來；隊員蘇飛那一天跑到大腦空白，連自己手機的密碼都想不起來……這些鏡頭在何杰沖線那一瞬間一個個涌出來，這枚金牌來得太不容易。
“跑馬拉松，不到沖刺那一秒，你永遠不知道會發生什么。”肖麗告訴記者，今年東京馬拉松比賽時，何杰頂著巨大壓力跑出了2小時07分20秒的成績，而這次全運會的目標就是要拿金牌。
“他上一屆是第四名，寧夏最好的名次也確實就是第四名，四年磨一劍，這4年備戰中我們始終堅信一點，必須爭金奪銀，通過系統的訓練，金牌必須拿下。”肖麗說，“如果拿第二名，我們倆都認為回來無顏面對江東父老，我們自己心里也過不去。而4年里面對各種非議、質疑，何杰還是堅定信念，咬碎牙把委屈咽下去，最終沒有辜負家鄉人民的期待。再加上寧夏運動員訓練管理中心的各項保障，經費雖然不像大省那么充裕，但是過去4年，圍繞這塊金牌付出了很多，所有因素加在一起，共同鑄就了這塊金牌。”
在肯尼亞訓練的何杰。 何杰提供
何杰：天賦和努力，我把努力看得更重
許多馬拉松愛好者都十分熟悉何杰從一名陪練成長為中國馬拉松“一哥”的經歷。
2013年，不到15歲的何杰被選拔進入寧夏體育運動訓練管理中心專業隊訓練，成為一名專業長跑運動員。2018年，機緣巧合之下，何杰改跑馬拉松。
改跑馬拉松之后的何杰很快達到了國家健將水平，不過這之后他的馬拉松成績并沒有很大提升。
何杰回憶那段時間他十分迷茫，是他人生的至暗時刻。“每個月就那么點津貼，正好那一年我父親干農活手差點打斷了，在醫院里面要治療，沒錢就跟人借錢。”何杰回憶，那時候20多歲的他十分難受，這個年紀農村很多朋友都已經結婚、成家，還有人賺工資了，而自己一個月只有幾百元的津貼。
當時的何杰已經準備打報告要放棄馬拉松，他覺得哪怕在餐廳打工一個月都能賺三四千元。
“每天訓練到哪種程度也拿不到結果，（那段時間）毫不夸張，我聞到田徑場那個塑膠味，我腿就開始酸得不行。”何杰回憶。
2020年，當時中國馬拉松頂級選手彭建華的教練肖麗要給彭建華選一名陪練。在一起集訓的寧夏隊教練聽到了這個消息，便向肖麗推薦了何杰。
肖麗在接受媒體采訪時提到這段往事時這樣解釋，“我們想要奪金牌，其他人也要奪金牌，那我的壓力就大了。算了，我就來個沒有轉正、沒有任務、成績一般的（陪練），我也沒壓力。”
肖麗對何杰的第一印象是小伙子眼睛里有靈性，但是天長日久地接觸下來，她發現何杰身上最可貴的品質是堅韌。彼時的何杰對肖麗的印象是十分嚴肅、嚴厲，偌大的400米田徑場上，肖麗喊一聲，整個場上都聽得十分清楚。
肖麗沒把何杰只當作一名陪練，反而相比其他師兄弟，對他的要求非常嚴格。而何杰也將這次機會當作“人生的最后一根稻草，把稻草像大樹一樣抱著、緊緊地抓住，抓得牢牢地。”
開始陪練的何杰完全跟不上彭建華的速度，但何杰的特點是十分堅韌。馬拉松訓練時會有一輛車跟著運動員，跑不動時運動員可以上車休息。
“一般運動員上車以后，休息3分鐘4分鐘下車再接著跑、接著帶，他不一樣，他上車以后（休息）一分鐘兩分鐘就說‘教練我可以了’，反反復復，慢慢從20公里上車，到25公里、30公里，最后拉開所有的人。”肖麗說，有時候何杰跑不動了，她喊何杰再堅持幾公里，何杰一咬牙又多跟了5公里，慢慢就能和彭建華合在一起訓練了。
“即使是優秀的運動員也都有惰性，教練員的職責就是在他出現惰性的時候去激勵他，激發出他最強的一面。”肖麗坦言，何杰從一名陪練成長為中國馬拉松“一哥”，一路走來他的堅韌、執著，以及訓練中、比賽中的頑強拼搏、不言放棄，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都是一名優秀運動員具備的特質。
在肯尼亞訓練的何杰。受訪者供圖
天賦和努力兩者，何杰則把努力的分量看得更重。
何杰告訴澎湃新聞記者，跑步時要通過反復訓練來克服痛苦，其間會有無數次肌肉酸痛的感受襲來，開始靠咬牙硬抗，“就和樹上那個繭子一樣，樹受傷的那個部分會結痂，但結痂的地方會特別堅硬。（跑步的時候）我也會痛苦，只不過我在訓練時把這樣的行為重復了無數遍，所以比賽的時候遇到這樣的痛苦我會得心應手。”何杰說，“其實馬拉松訓練，練的就是承受痛苦的能力。”
全程42.195公里的馬拉松比賽，痛苦會一波一波地來。“然而到了極限，你的身體會進入一種反應，感受就不會那么痛苦了。”何杰說。
寧夏全力支持，何杰四赴肯尼亞訓練終獲金牌
38年前，在廣州舉辦的第六屆全國運動會上，寧夏運動員康小偉在古典式摔跤比賽中獲得130公斤級冠軍，這是寧夏運動員第一次在全國運動會上獲得金牌。
此后召開的八屆全運會中，寧夏則再無一枚金牌入賬。
2021年在陜西舉行的第十四屆全運會上，何杰代表寧夏參加男子馬拉松比賽。原本計劃要站上領獎臺的何杰遺憾獲得了第四名。事后何杰形容這個成績，“就跟一根刺一樣，深深地在我心里面扎著。”
寧夏體育運動訓練管理中心主任姚桂梅回憶，第十四屆全運會結束后，肖麗建議把寧夏馬拉松隊的運動員送到肯尼亞去訓練。肯尼亞的海拔、氣溫等優勢明顯，同時還有來自世界各地的優秀馬拉松選手。
“和高水平運動員一起訓練，更有利于提高運動員的成績。”姚桂梅說，再加上肯尼亞的環境相對封閉、外界干擾少，更利于運動員安心訓練。
肖麗這樣的優秀教練員提出了專業建議，寧夏體育局的相關領導十分支持。“義無反顧，完全相信。”姚桂梅回憶，雖然寧夏的經費也不充足，但還是拿出了有限的資金支持何杰外訓，在此期間何杰也曾代表國家參賽。
在肯尼亞指導隊員訓練的肖麗。何杰提供
此后何杰四赴肯尼亞訓練，每次回來馬拉松成績都有明顯提升。第一次到肯尼亞訓練回來后，2023年無錫馬拉松何杰跑出了2小時07分30秒的好成績，刷新了國內保持16年的男子馬拉松紀錄；同一年，何杰第二次赴肯尼亞外訓回來后，于當年10月在杭州舉辦的亞運會上一舉奪冠；第三次赴肯尼亞訓練后，何杰再次刷新了國內男子馬拉松成績——2小時06分57秒，帶領中國男子馬拉松進入了“206”時代；第四次赴肯尼亞訓練回來后，何杰拿下了全運會冠軍。
肖麗坦言，她能在退休之后還繼續堅持執教，與何杰讓她看到了希望有很大關系，再者退休之后她還能繼續發光發熱，也和寧夏的保障分不開。
姚桂梅日前在媒體見面會上回答記者提問時講道，備戰全運會四年的過程中，寧夏體育運動訓練管理中心面向國內外選聘了很多高水平教練員，肖麗教練就是其中一位。
肖麗不僅是何杰的教練，也是寧夏許多長跑運動員的教練。此外寧夏還聘請了來自韓國的射箭教練，俄羅斯的摔跤教練，遼寧省的優秀自行車教練。長跑運動員在云南集訓時，有肯尼亞的運動員陪練，此外還有日本、韓國、俄羅斯的陪練運動員，這些都是今年寧夏代表團在全運會上成績有很大突破的原因。
寧夏體育局也全力保障全運會備戰訓練的各項經費。馬拉松隊四赴肯尼亞進行高原訓練；武術運動員到武術強省帶訓；摔跤運動員到俄羅斯跟俄羅斯的大力士切磋……除此之外，科學的訓練也十分關鍵。“備戰周期寧夏撥了很多專項經費，不想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無論是從設施設備、器材裝備的購置，還有第三方體能康復、體能訓練，我們都請了很多專業團隊，為重點運動員和重點隊組進行保障。”姚桂梅說。
在肯尼亞訓練的寧夏馬拉松隊。 何杰提供
僅就馬拉松運動而言，寧夏目前已有田虎、李加垚、許王、馬玉杰、蘇飛、溫都日呼等馬拉松比賽選手，他們已經在國內賽事上嶄露頭角，取得了優異成績。
“寧夏人口比較少，相對來說經濟也落后，現在青少年愿意從事競技體育的不太多，業余訓練跟不上發展的需求。”姚桂梅說，未來，他們爭取在寧夏的22個縣區市恢復業余體校，把青少年業余訓練體系建立起來，同時建立一套完整的獎勵輸送機制，鼓勵基層教師、教練員向訓練管理中心輸送運動員。寧夏也將完善引進高水平人才的相關政策，吸引更多高水平教練員、運動員到寧夏從事體育事業。
